本文首发于wildgun的博客。
在我这篇文章的读者中，会有人对日本京都感兴趣吗？——应该会有一些吧。
在我这篇文章的读者中，会有人来写一些以日本京都为背景的小说吗——不太会有吧。
在我这篇文章的读者中，会有人来写一篇上个世纪90年代初以日本京都街头为舞台恋爱约会的故事吗——恐怕一个人都没有吧。
不过哪怕只有一个人，要写这样一个发生在日本京都街头的、时间是上个世纪90年代初的轻小说或其他类型的爱情小说的未来作者，我也想推荐一下这本书。
（《Kyoto恋愛空間》封面图，引用自Amazon日本）
这本书的标题是《Kyoto恋愛空間》，可以翻译为《京都恋爱空间》。看标题，你觉得这会是一本什么书呢？一本有关京都的虚构轻小说吗？不是。一本京都的谈恋爱约会空间、逛商店的情侣指南吗？也不是。如果要在我曾经读过的书里，找出一本和它同类型的书的话，我想应该是《路上觀察學入門》（ISBN:9789869028738）。
对，其实这本《Kyoto恋愛空間》，它大体上是一本观察记录与分析报告！很神奇吧。从作者阵容来看，应该是两位研究者（老师？）带着京都精華大学的学生分组做的社会调查课题。主题是京都的城市街头，以及恋爱、情侣，而本书所涉及的时间，则是1994年或稍早一些。
说起京都，在日本国内，京都确实是一个「大学」这个标签印象很强烈的地方。据最近的调查显示，在2021年，统计每10万人所对应大学的数量，京都府在日本的各都道府县的排名中，依然名列第一。不过呢，《Kyoto恋愛空間》第1章中，作者对此提出了一些问题与意见，包括：当年1994年正值古代京都（平安京）建成1200周年，但在讨论对于京都文化的「保存」与「创新」等议题中，始终缺乏年轻人的存在感；另外，作者又援引了当时的调查报告书（参考本书P14），指出虽然高中生们在选择大学时，慕大学名甚至是慕京都名而选择位于京都的大学来应考，希望在京都渡过他们的大学时光，但与此同时，大学毕业后选择留在京都就职、愿意常住在京都的却不多。其实与这一点类似的情况在现今依然也没有改变，FNN在2022年就报道过京都市面临严重流失人口流失的现状。不过这并非本书主要关心的话题，不要上当了。这第1章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但后面开始就各种「路上观察」了！
第2章，还好，仅仅是停留在问卷调查的阶段，调查了情侣们恋爱、约会的情况、开销花费约会地点等，做了一些简要的概括。但是在这一章的书页内容里，已经选登了从背后拍摄的坐在鸭川河岸旁的情侣照片了，是的，他们开始实地观察了。
第3章，作者团队（学生们？）专注于坐在鸭川两岸的情侣，以问卷调查的方式询问并统计了现场情侣的年龄、职业、出生地、来到京都的交通工具、交往时间以及来鸭川的理由等等。我想读到我这篇文章的人恐怕并不都是很熟悉京都以及鸭川的吧？简单说一下地理位置情况：鸭川是流经京都市中心偏东侧的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流，在【出町柳駅】这个车站附近，以北的河流分叉为二，形成对于京都人来说很有名的「鴨川三角州」（又名：鴨川三角デルタ）。不过本章所观察的地点，是更为下游的区域，位于东西向的「三条大桥」与「四条大桥」之间的河岸。即便是2024年的现在，也是情侣或游客闲坐散心的地区（不过现在四条往南以及三条以北也会有不少人坐在河岸，而且外国游客也多了）。根据本章内容的说明，当时他们调查统计后整理了鸭川情侣的平均人物像是——居住在京都或京都周边地区的高中生、大学生，坐电车来的人比较多；通常开始交往一年不到时间，来过鸭川2、3次（参考本书P55）。
对于该统计，我有1点要补充，还有1点要特别揪出来吐槽的。要补充的1点是：因为是1994年的调查，所以当时对于情侣的理解就框定在了1男1女这个概念上，本章以外的其他各章也基本是基于这样的当时情侣概念以及性别观念。这显然不同于现在人们基于生理学、心理学而提出的性别多样性（LGTBQ）等观念。不过考虑到这是一本1994年所作成的书，也就可以理解了吧。另外要特别吐槽的是：在当时被调查的情侣中就有情侣提出鸭川河岸的缺点——鸭川垃圾变多了！而且每次来都觉得环境逐年恶化（本书P51）。我联想到上个月（2024年4月）看到有关京都街头垃圾变多的新闻报道《これが京都なのか！？大量のゴミが散乱する「祇園」の惨状に絶句…オーバーツーリズムに困惑する京都市民「観光客の数を規制して」》，这就必须要吐槽了：别老是抱怨超额旅游（オーバーツーリズム）、「観光公害」（观光公害），你看看这1994年证据明明白白就摆着的，那时候还没到因为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1995年）因而日本全国都把公共垃圾桶统统都收起来呢。就是说，在1994年，大街上还是有公共垃圾桶的情况下，而且外国游客也没大量来到京都的情况下，已经有人（受该调查25组情侣中的10组）抱怨鸭川垃圾多了。可别什么事都怪到外国游客头上啊！！！
到了第4章，他们进行了深入的观察，越发变态面白い了！他们暗戳戳地观察了坐在鸭川河岸的情侣他们的体态、姿势、互相之间的亲密动作，以及情侣组与组之间的距离，还有发生时间等等，并得出一些愉悦的结论或推测。像是环境自然光越暗，一些情侣就会开始接吻（P80）；情侣「枕膝」时，女性躺下的情况（女性躺在男性膝盖上），反而比男性躺下的情况要多一些（P78）；情侣们对于鸭川上季节性架起的高台（「川床」）的夜间灯光却并不在意，依然会有不少情侣坐在灯光明亮处（P83）……等等这些，他们的观察真是細緻入微啊！
我估计本书的合作形式应该是分组调查不同的内容吧。在第5章部分，观察主题变成了「等候的人」，而观察的地点则移动到了京都四条河原町阪急百货店前——这栋建筑现在依然还在（参考这里1976年后的照片），不过三年前（2021年）装修了一下，我写这篇介绍文之前特意去路口看了一下：阪急的招牌还在，但是现在更醒目的招牌应该是「EDON」的招牌。根据这一章的介绍和推测，首先由于这个十字路口是交通要道，且离两条私营铁路车站都很近；而又因为这个交叉的十字路口，在交叉形成的四个行人等候区域中，当时唯有这一块区域（阪急百货店前）是没有玻璃展示橱窗的，因此在这里久站也不会影响他人欣赏橱窗商品。这一章内容所采用的调查方法当然也是基于实地观察，同样也得出了一些有趣的结论。比如人们习惯于站在3个区域等待（他们甚至画出了俯视示意图！P96-97）；在实际观察中，男性从等待到放弃而离开的时间（耐心）比女性要长一些（男：略多于20分钟；女：略少于15分钟。P100）；另外他们也分析到了不同的形象（由推测身份）与他们所出现在这片区域的时间带的关系，并将等候的人分为了来用餐的和来购物的目的类型（P102）；他们甚至还注意到女性等候者更倾向于靠墙壁站，并将此归因于女性更希望别人——包括自己所等待的人，以及在现场的其他陌生人——注意到自己的美丽（P105）。
第6章和之前观察鸭川河岸情侣的那组差不多，不过这部分是将目光放在了走在河原町道路的情侣上，观察他们的体态、左右关系以及身体互动。与其他章不同的是，本章的作者还比较了京都以外的其他城市（如：东京、大阪、横浜、神户等）繁华街头行走中情侣的体态，指出在这些大城市里，身体接触率大致相同——4成左右步行中的情侣会有身体接触（P121）。当然这一组同样给出了其他细致的比较与分析，对各章有兴趣的话，还请自己找来翻阅一下。
终章（第7章）内容风格可就变了，不是采用现场观察记录法，而是采用从以往发行的城市地方刊物杂志等资料中，回顾了「喫茶店」（饮茶店）在过去（相对于1994年而言的过去）10、20年之间，对于生活在京都的年轻人的意义或者说场所作用。看来这部分应该是指导者（老师？）所执笔的内容吧。这部分对我而言就更加陌生了。其中提到，在上个世纪70年代，饮茶店是年轻人交流思想和组织开展社会运动的「根据地」，后来到了80、90年代，社会上恋爱风气盛行，恋爱生活也成了年轻人关注的主题，因而饮茶店的数量也有了明显的减少。这里先不说我所不了解的更大的国际社会趋势变动，以及日本国内当时的社会动向，不过这倒是让我想到了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所描写的那些宿舍生活的片段（我不确定时间是不是合得上。多年前读的，故印象已淡），以及目前至今京都大学校园以及宿舍内外都透露出的那种自由派、改革派的思潮景色。还有就是有些时候在周六周日时路过三条到四条之间的河原町（这也正是本书《Kyoto恋愛空間》中调查所涉及区域），常常能看到一些举行「反战」、「反增税」、「反军队扩张」等主题的游行示威活动队列。每次我看到时，我都会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好怕、要严防严控的吗？在京都街头，这是日常风景线啊！但同时我也注意到，在这些队列中的人们，基本是以中老年人居多。我在想，他们这些人，是不是就是《Kyoto恋愛空間》这本书最后这章里提到的，那些在上个世纪70年代的往昔，在京都的饮茶店里交流意见、组织社会活动的青年人呢？
京都就是这样一座有古老的、保守的、有着长达逾1200年历史的，同时，也有大学生的青春气息的，更有往昔这些曾经青春的人们的城市。我喜欢京都。
于是，这本《Kyoto恋愛空間》的各章大概就是以上这样的主题构成，其实书中最吸引我，让我觉得眼前一亮的，并不是提纲挈领的第1章，也不是略显怀旧的最后1章，而是中间那些实际到现场去调查、去观察和统计的章节。有关日本某一特定城区的历史回顾书，我之前还读到过一本《秋葉原は今》（ISBN:9784875861928）。但有关秋叶原的那本，写作者更多的是作为一个参与城市区域开发计划者，从宏观角度来叙述秋叶原那片城区面貌变化背后的种种尝试与妥协；而这本《Kyoto恋愛空間》，大部分作者们则是直接走向街头、走向现场、走到情侣身后（？！），进行最直接的观察与记录。他们如此原原本本地记录下了在1994年，京都街头情侣之间有着怎样的互动和距离感，以及会在怎样的时间与空间出没、为了什么而来到这些区域……这些场面对于在2024年的人来说，本是遥不可及的过去，但是通过本书作者们的观察、记录和整理，让2024年的我能够对于当时情侣的交流方式有一个相当直接的认识。
那么，
在我这篇文章的读者中，会有人来写一篇上个世纪90年代初以日本京都街头为舞台的恋爱约会的故事吗——
